老年人安心离世：避免因金钱让尊严在医院受损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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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是医生，但不是神！她也得了和蔡磊一样的病——渐冻症，并且也跟蔡磊那般看上去神力无敌，现实却是无论做怎样的抗争都最终无济于事。

当然她病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并非蔡磊那种英年，用老人自己的话说“除了很舍不得亲人，想来一生无愧，也没啥遗憾。”

老了，要勇于迎接任何老人都必然面临的所有事，包括死。

死没啥可怕的，如某句名人名言：我在烤火，柴尽火衰，就意味着我得走了。

若不是舍不得亲人，其实回顾一下自己这一生，谁都五味自知，甚至令很多人网上留言：不希望有下辈子！

应了那句“死亦何苦？生亦何欢？”

我为什么想到要写这些？是我大前年因胆囊结石掉入胆管突发急症住进过北京友谊医院的急诊病房，所历所见，至今想起来还动魄惊心。也因此让我产生坚硬的决心：等我有一天与死神仅隔道门槛时，不希望为了多苟活几天而践踏自己的尊严，通身插满各种管子残存一丝气息等着自取其辱。

记得那是快国庆节的一天傍晚，我包了点韭菜鸡蛋素馅饺子，早就听说过胆囊炎的人忌吃鸡蛋，忘了这茬儿，结果，刚吃了几个就突然腹部疼痛，我赶紧把没包完的菜馅以及剩下的饺子全部倒进马桶冲掉，快速收拾好衣物用品装入拉杆箱，计划自己叫一辆救护车去医院，但也不能不知会一声女儿女婿吧？

一个电话，女儿女婿驱车风驰电掣般往我这里赶，天还下起了小雨，他俩速速送我去了北大人民医院急诊部，正是疫情期间，非常麻烦，做完核酸后刷医保卡还得另掏五千多，完成了几项该做的检查，并由急诊大夫联系了据说治疗消化系统疾病最牛的友谊医院，给结论说我胆结石掉入胆管，问我要不要转去那里。

就这么着，又转去了北京友谊医院的急诊再次连夜一通排查。见我喝点水就被呕吐出来，医护马上给我往胆囊部位插了管子，我眼见那些绿色的胆汁一点点流进拖拽着的袋子里，也才放宽了心。

此时差不多已是凌晨两点，人家医院又不让家属赔床，女儿女婿被折腾了一夜才走。而我，呕吐丧失掉很多水分，渴得顾不了许多，把陪护员从自来水龙头接的让我漱口的生水偷偷灌了几口。

做过处理后，我被推去消化科的急诊病房，看环境，应该跟传说中的重症监护室(ICU)差不多！真难为我当时还没忘了留意几眼身边那些统统半死状态的老年重症者，感觉苟延残喘都说不上，苟延倒是在苟延，却没看见残喘，静默得像停尸房，毫无声息。那场面，说实话很瘆得慌。

几口自来水下肚，我又生龙活虎一般。该病房大概是不把患者当正常人看的，住进来必须都给套上无指手套，腕部扎紧，据说是怕病人无意识中拽掉插管，就如同防止抓伤自己的新生儿那样强行管制了。套上那种玩意儿秒变犯人，不能去手抓水杯，更无法看手机发微信了。

去他妈的！我当时心里骂了一句！拼出来全身力气抗拒，给我指定的两个五十来岁的女陪护，一脸目中无人的勇气，比狱卒凶多了，拿着那无指手套当成手铐死活往我手上栓绑，我愤怒推开，斥问：我仅是病人，又不是犯人，凭什么这样对我？这里是病房还是牢房？我不住了病也不治了可以吧？

最后总算我胜利了！估计边上的大夫看我不仅如此清醒而且如此有力气，料想我咋可能会傻到拔掉插进胆囊的管子呢？就示意陪护，按我的心愿办吧。

接下来的十几天，我的情况就这样，每天被床脚的机器监视着，防止心衰，一天里若干遍检测心率、血压、血脂、血糖，体温等等，不允许进食甚至不让喝水，更不能下地自己去卫生间。由医生指定但由我女儿出钱给我找的俩陪护员，从早上洗脸梳头到晚上洗脚漱口，能吃饭的管喂喂饭，当然我只有一瓶接着一瓶输液。因为她俩一人负责好几张床，又不是单独照顾我，每天一张床收二百，就能日收入各近一千啦。

我知道自己身体底子非常好，把我当重症病人硬摁在这里，真冤枉了这张床。第一次住进这种病房，至少有三种痛苦让我烦恼到快疯掉，真想下床打开窗子一跳了之。

三种痛苦之一就是几次被推去手术室说给我取结石，再被告知没取净！你说气人不？疼我倒能忍，不过一用麻醉剂后也不知疼不疼，最受不了的是那取石手术前必须喝的一大口最恶心的液体，我宁愿下地狱都不愿意喝这个，从脑瓜门恶心到脚后跟。

痛苦之二是一水儿五十来岁长着后娘脸的陪护们，都生出了职业病——有需要时喊她装听不见；但凡哪儿让她觉着增加工作量了就明目张胆地给你甩脸子；我亲睹旁边有患者抬起无力的胳膊表示点什么请求，被陪护员无情地扒拉胳膊一下，不管有啥请求也就因为这一扒拉作罢了。好在我尽管十多天不吃饭，依然精神抖擞，要不是这特殊病房不允许患者下床，我早敢提着那装胆汁的袋子满地跑了，鉴此，陪护才没胆子拿我当犯人看。有次陪护之一刚要跟我酝酿一脸怒气，我马上把食指戳向她眼前，其肢体语言意思是：看你敢！她懂了！立即转换成低眉顺眼。

痛苦之三是不给饭吃倒也罢了，最恨急诊病房里还没地儿洗澡。我跟大夫用哭腔儿要求，我想请假回家搞一次个人卫生。因为从鼻腔插进去排胆汁的管子据说不小心碰到能要了人命，医院不敢放我走，这澡到底还是没洗成。

终于，做完最后一次取石手术后，我被大赦，转去了普通病房。这里条件很好，两人一屋，有卫生间能自己如厕，总算可以辞去了讨厌的陪护员，尤其最满意的是二十四小时供热水允许咱随便淋浴了。

只是，我同屋的另一位病友，其神秘而诡谲的一切，把我住院以来陆续积攒起的恐惧感推向巅峰：

靠窗子那位置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很老的老太太，本来从我这方向看过去，她的脸部侧影刀砍斧琢，就很像山顶洞人的轮廓；可怕的是，整日不动，仅睁着眼，连眼皮都不眨，眼神呆滞仅望向屋顶；张着嘴露一口残缺的牙，上下唇也从没合拢过，不像是活人吧，却见她的陪护员一天三顿在用羹匙投喂她稀饭，不嚼，就那么张着嘴等着羹匙舀了稀粥朝喉咙处灌进去，我很怀疑这稀饭是陪护员强行喂的，老太太本人不一定清楚那叫吃饭。

全身已经瘦成一具骷髅，从没见到她平躺过，床被陪护员调成上半身始终三十度仰靠状，身上插了些管子不说，打点滴的针头竟然扎在了大腿根部内侧。既然能进食，肯定也排大小便吧？这些都是陪护员悄悄进行着，她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这算啥？我好不容易获准从重症监护室搬出来，却来跟一具植物人同室而居，吓不吓人？

感谢我的睡眠好，夜里的事一概不知。但某夜这病友那床动静太大了，我被吵醒，隔着遮挡莎帘，隐隐约约看到老太太正被几个人围着抢救。

老太太的被子撩开，整个人全身裸露，应该是对面病房一个中年男性陪护员吧，也不知是被叫来帮忙还是他自己出于好奇，时不时进屋像参观木乃伊那般睁大眼张望。哎呀！我看不下去了，替老太太臊得慌！

我既搞不清因为啥原因抢救，也分辨不出这些人里有没有老太太的儿女，总之诡异得很，老人似乎麻药都没用，却在被刀剪切割着，并且一声不吭，最后大概输液的针头被扎进一条大腿内侧的粗血管里，呲地一下，血喷射到了与我之间隔开的围帘上，马上跟凶杀现场一样，除了帘子上好多血迹，满屋子里还瞬间弥漫开来一股令人窒息的腥味儿。

第二天早上，能根据与陪护员不一样的关系及谈话，推论出老人的女儿或儿媳来了，听上去在给陪护员加钱，应该老太太养老金很高吧，因为来人非常发自内心地在恳求陪护员好好照顾，尽最大努力让老人多活些时日，并一再承诺“我妈在，就亏待不了你”。

模样气质颇像知识女性的这位可怜病友，作为被岁月嫌弃却被金钱挽留的植物人，已经不知何为疼痛和羞耻，任凭医院或切或剪或赤裸全身示众，都超然物外了。但她那些活得好好的后人，难道就不在乎她的尊严吗？

人多尊贵有何用？一旦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该是怎样的无奈和无能！